然而,告别总是猝不及防。他看看表,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歉意:“晓晓,爸爸得走了,还有点事。”然后起身,匆匆去柜台再买一个甜筒塞给我,或者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拿着,想买什么自己买。”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急于补偿的仓促。
我握着那点微温的纸币或开始融化的甜筒,跟在他身后,走出那扇明亮的玻璃门。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车流喧嚣。他总是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颜色鲜亮的小车,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窗摇下,他探出头:“晓晓,快回去吧!听妈妈话!”引擎发动,车子迅速汇入车流,尾灯闪烁几下,便消失在光怪陆离的街角。
我站在原地,手里那点钱或甜筒的凉意迅速渗透皮肤,直抵心脏。刚才那点虚假的暖意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取代。那辆消失的车,像一个冷酷的隐喻,清晰地告诉我:他的生活早已有了新的轨道,新的方向。而我,只是他匆匆行程中一个需要短暂停靠、给予些许安抚的旧站牌。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遗弃的冰冷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比在赵家阁楼感受到的孤独,更加刺骨和绝望。每一次这样的见面结束,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家”,爬上阁楼的楼梯都显得格外漫长沉重。日记本上又会多出几行湿漉漉的字迹:
“12月1日,冷。麦当劳的灯好亮,爸的笑好暖。他走了,车开得好快。手里的新地化了,流了我一手,又黏又冷,像我的心。他是不是也嫌我麻烦?那个车里的阿姨,是不是在等他?我真是个累赘。哪里都不要的累赘。”
日子在隐忍和无声的对抗中滑向深冬。窗外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无处藏身的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刺眼的红色数字在惨白的纸上张牙舞爪。曾经还算过得去的理科,如今一片狼藉。班主任在放学后把我叫到办公室,眉头紧锁,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
“周晓,你最近怎么回事?”她把成绩单推到我面前,指尖点着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上课走神,作业马虎,成绩直线下降!家里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却像针一样扎着我极力维持的自尊。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怎么说?说那个家像个冰窟?说那个继兄像随时会扑上来的野兽?说我的妈妈只叫我“忍一忍”?这些粘稠阴暗的情绪,一旦说出口,只会让我显得更加可怜又可鄙。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我却感觉手脚冰凉。
“说话啊!你这样下去,重点高中想都别想!”班主任的语气加重了。
我猛地抬起头,撞上她探究的目光,又飞快地垂下眼睑,手指死死抠着书包带子。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最终,我只是几不可闻地嗫嚅了一句:“对不起…我会努力。”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努力?光说没用!把你家长叫来,我要和他们谈谈!”班主任下了最后通牒。
走出办公室,深冬傍晚的风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脸上。我攥着那张耻辱的成绩单,把它揉成一团,狠狠塞进书包最底层。叫家长?让母亲看到这个,她只会更加惶恐不安,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可能去哀求赵叔叔,换来赵阳更甚的嘲讽。让赵叔叔来?他那客气而疏离的目光扫过成绩单的场景,光是想象就让我不寒而栗。那无异于将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剥光,暴露在审判台上。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