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老式座钟的摆锤规律地晃动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计算着流逝的时光,也为这份沉甸甸的回忆打着节拍。苏晚的心头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十年前,也是一个这样缠绵悱恻的梅雨季,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布。父亲只留下了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说他要去南方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兴许还能闯出一番天地,便再也没有回来。她在工作室最偏僻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小罐生了红锈的锁芯,那是父亲以前常用的老式挂锁上的。当时父亲眉飞色舞地跟她说,等她满十八岁生日那天,要亲手打开那把锁,给她看里面藏着的“小秘密”。结果,那把锁芯连同那个未曾兑现的承诺,一起被永远地遗落在那个潮湿得令人心慌的雨季,至今杳无音讯,成了她心头一个难以释怀的结。
“您……您能修好吗?”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与焦虑,将苏晚从纷乱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苏晚低下头,开始更仔细地检查藤椅的结构,手指轻轻叩击着藤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藤条需要全部拆下来,一根一根仔细挑选、比对,换掉那些朽坏的部分。椅面的内衬,我可以用棉麻混纺的新布料重新包一遍,保证柔软舒适,坐上去不会再硌人。至于这些刻字和缝补的痕迹……”她再次轻轻抚过椅背上那两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字,眼神变得格外温和,“我会想办法,尽量保留它们原有的样子,毕竟,这也是这把椅子独一无二的灵魂啊。”
老人闻言,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光亮,仿佛枯木逢春。他从随身携带的那个打了好几层补丁的靛蓝色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着的小物件,一层层解开,递到苏晚面前:“苏师傅,这是……这是她以前夹在日记本里头的东西,她说,等藤椅修好了,就让我一定……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丝绸手帕展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样小小的物件:一枚小巧的铜制顶针,边缘被经年累月的使用磨砺得锃亮光滑,内侧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线油痕迹;半块已经有些融化变形的水果糖,糖纸虽旧,却依然倔强地保留着淡淡的橘子香气,甜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楚;还有一本边缘已经起毛、纸张泛黄的旧日记本,封皮是沉稳的深蓝色硬壳,扉页上用娟秀工整的字迹写着:“陈素芬的日常琐记 1987-2018”。
苏晚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把藤椅的修复工作中。她每日清晨推开工作室的木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藤椅搬到天井里,让它尽情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感受那份久违的温暖。然后,她便开始细心地挑选、比对每一根需要替换的藤条。老藤条的颜色深沉如古铜,带着岁月的包浆;新藤条则散发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充满了生命力。她便用小砂纸一点点、耐心地打磨新藤条的断口,直到两者的色泽和质感几乎融为一体,难以分辨。最考验她耐心的,莫过于椅背内侧那些层层叠叠的碎布。她跑遍了城里好几家旧货市场,寻找与原布纹路相近的蓝布、碎花布和靛蓝土布,依照原有碎布的针脚走向,一针一线地仔细缝补,尽量让新旧布料过渡得自然而不显突兀,不留半点斧凿的痕迹。陈素芬在日记里曾提到过,她的老伴儿周伯年轻时在藤器厂当过学徒,最拿手的就是编织藤椅的靠背花纹。苏晚对着椅背上仅存的一小段完整花纹,对着阳光反复揣摩,推敲了许久,终于将那圈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缠枝莲纹路,一点点地、完美地复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