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震?儒承志?!
这两个名字,是三年前由当今圣上亲口盖棺定论、追封忠烈,刻在英烈碑最顶端,被无数人说书先生传唱过、被无数百姓泪洒祭奠过的名字!是早已在北狄风雪里冻硬、在北狄弯刀下剁碎、在北狄马蹄下踏成肉泥的名字!
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绝不可能!一定是鬼!是这两个死不瞑目的鬼魂,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砚的四肢百骸,他双腿一软,膝盖骨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碎木屑的地砖上。膝盖骨碎裂般的剧痛传来,但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他像一滩烂泥,抖得不成样子,拼命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脑袋死死抵着肮脏的地面,恨不得能钻进去。那身宝蓝色的绸缎袍子被地上的污秽沾染,皱得像块抹布。
“鬼……鬼啊!!”翠柳的尖叫比刚才被踹门时还要凄厉十倍,像是被人活生生掐断了喉咙又续上气。她怀里的孩子被这恐怖的声响和母亲的癫狂吓得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她死死抱着孩子,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拼命往炕角缩,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只会重复:“别过来……别过来……饶命……饶命……”
破碎的门口,烟尘尚未完全落定。
儒震那身残破的玄铁重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一步踏前,砸在地上的铁靴震得脚下碎裂的石砖又凹陷下去几分。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眼睛没有再看向地上那摊烂泥一样的沈砚,而是死死锁在几步之外、那个一身刺眼素白的身影上。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的风刀霜剑,无数次生死边缘的血战,支撑他爬回来的,不就是眼前这个血脉相连的骨肉吗?
他看着她。穿着最粗糙的麻布孝服,脸颊瘦削得几乎脱了形,下巴尖得能戳人,衬得那双眼睛又大又沉,里面空茫茫的一片,像是什么都没有了,又像是盛着无边无际的寒潭死水。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纤细得像一棵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没有哭,没有喊,甚至没有激动地扑过来。
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
可就是这份死寂和苍白,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穿了儒震那颗早已被战场磨砺得像磐石的心!一股比面对千军万马冲锋时更狂暴、更凶戾的怒火,混合着无边无际的心疼和后怕,轰然在他胸腔里炸开!
他的宝贝女儿!他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芊芊!
这三年,在这个挂着“贞节”牌匾的囚笼里,穿着这身给死人守孝的衣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芊……芊……”儒震喉咙里发出嘶哑浑浊的低吼,像是困兽濒死的呜咽。他想张开双臂,想像小时候那样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可他满身的血污、尘土和怎么也洗不掉的战场戾气,让他僵在原地,不敢上前。那只沾满了敌人和自己干涸血迹的大手,神经质地颤抖着,抬起来,又无力地垂下。
儒承志站在父亲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柄出鞘即饮血的绝世凶刃。他手中的陌刀刀尖依旧稳稳地指着沈砚的方向,纹丝不动。他没有像父亲那样情绪外露,但那双酷似父亲、却更加锐利冰冷的眼睛,死死钉在儒芊芊身上,瞳孔深处压抑着的风暴,足以撕裂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