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头“嗷”一嗓子,像是被烫着了般,魂飞魄散。他猛地向后退去,脚下被水草一绊,差点摔进水里。他也顾不得湿透的裤腿滴滴答答淌着泥水,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回岸上。胸腔里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带着浓浓的泥腥味和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他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跌跌撞撞地就往镇子里奔去,要去寻保甲。
消息像滴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就在刚刚经历水灾、人心惶惶的哑口渡炸开了。胆大的男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聚拢到河边,远远围着那具可怖诡异的浮尸,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恐惧、好奇和一种病态的兴奋,却无一人敢再上前。河水汩汩流淌,冲刷着那肿胀的尸身,那“哗啦——哗啦——”的响声时断时续,飘忽不定,不像人间声响,倒像是从阴间传来的、货郎摇动的拨浪鼓,一声声,敲得人心慌意乱,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三)气·味
保甲姓陈,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常带着点精明和无奈。听得老渔头语无伦次的报信,他心知不妙,立刻点了几个平日里胆气壮的壮丁,拿着长竹竿、挠钩,跟着老渔头深一脚浅一脚地重回河滩。
越是靠近,那景象越是令人胃里翻腾。几个壮丁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别开脸,干呕了几声。陈保甲强自镇定,指挥着众人,用长竹竿试探,用挠钩去勾拽绑尸的绳索。尸体异常沉重,加上水流和淤泥的吸力,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总算将那沉甸甸、软塌塌的尸身拖拽到了岸上。
离了水的浮力,尸身“嘭”地一声闷响,砸在泥地上,仿佛一个装满了湿麸皮的破口袋,甚至还弹性十足地颠了几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到极点的气味顿时猛烈地弥散开来,霸道地侵袭着所有人的感官。
为首的,是最浓烈、最刺鼻的“铜腥锈蚀”味。仿佛千百枚锈蚀了百年、沾满汗渍油污的铜钱,在同一瞬间被猛力摩擦、掰断、碾碎,那股子尖锐、冰冷、带着金属特有的煞气与腥味的混合气息,极具穿透力,猛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激得人脑门子发晕。
在这股霸道的气味之下,则是江河淤泥特有的、陈腐的腥气,混合着水草腐烂的沤味。而作为基底,或者说,作为所有这些气味源头和载体的,是尸体高度腐败后挥发出来的、那种甜腻腻、滑腻腻、无法形容的恶臭,它粘附在一切之上,顽固不化。
然而,若有些感知异于常人、或是略通些乡野玄乎其道的人在此,或许能从那混杂污浊的恶臭气场中,艰难地捕捉到一丝更诡异、更本质、几乎不是通过鼻子嗅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识的感觉——那是一种“贪噬”之息。
那并非具体的气味,而是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意念残留。一种无止境的、扭曲的、灼人的饥渴感,一种对微末之利、锱铢之财的疯狂执念与占有欲。仿佛死者生前最后的意识、所有的精气神魂,都被这股庞大而卑下的贪欲所吞噬、所浸透、所腌制,最终彻底凝固在这肿胀变形的皮囊里,化作一种盘旋不散的怨憎气场。稍微靠近它,心智不坚者便莫名觉得心头发慌,口干舌燥,生出些对金银钱物突如其来的、焦灼的渴望,又或是被猛地勾起自身隐藏的吝啬与贪念,继而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自惭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