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萧萧的记忆里,有一段被阳光晒得温热的日子。那时父亲还在,会把她架在肩头穿过巷口的梧桐树荫,母亲在厨房做饭,油烟机嗡嗡响着,锅里飘出糖醋排骨的甜香。她趴在父亲宽厚的肩上,数着落在地上的光斑,听父亲说:“萧萧以后要上最好的大学,住带花园的房子。”八岁那年的秋雨里,父亲出了意外,母亲抱着她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指甲掐进她后背,留下半月形的红痕。夜里母亲总在被窝里哭,胸腔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萧萧缩在旁边,数着墙上的霉斑,把“爸爸去哪了”这句话嚼碎了咽进肚子。
第一个继父是开出租车的,会给她买橘子味的硬糖,可醉酒后扬起的皮带,让她看清了糖纸里裹着的是玻璃渣。她那时刚够到楼道的扶手,只能攥着栏杆放声大哭,用邻居们探出来的、带着怜悯的目光,逼男人停手。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拖着行李箱走在雨里,背影单薄得像一片落叶。她说:“萧萧,妈没本事护着你。”她摸着女儿的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第三次婚姻,母亲嫁给了做水果生意的张叔。
张叔起初待她们母女还算温和。他会把刚上市的草莓偷偷塞给萧萧,会在周末把小宝架在脖子上逛早市,让孩子抓着通红的苹果咯咯笑。萧萧曾偷偷想,或许这次母亲真的能安稳下来,张叔的水果摊生意不错,家里的冰箱总塞满水果,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可这份甜香,很快就掺了别的味道。
张叔开始频繁地晚归,回来时身上总带着陌生的香水味,和他水果摊的甜香格格不入。母亲起初只是沉默,把他的脏衬衫泡在盆里,搓洗时泡沫漫过手背,她抬手擦掉溅在脸上的水珠,动作轻得像在掸掉灰尘。
萧萧半夜醒来,常听见母亲在厨房低声啜泣,抽油烟机开着最小档,嗡嗡声盖不住压抑的哭腔。有次她撞见母亲对着镜子涂药膏,脖颈上青紫色的瘀痕像丑陋的蛇,母亲慌忙拉高衣领:“不小心撞的。”
真正让萧萧心死的,是小宝三岁那年冬天。
那天张叔喝醉了,猩红着眼指着母亲骂:“你当我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你能生儿子,我早把你娘俩赶出去了!”他把桌上的果盘扫到地上,苹果滚了一地,像母亲散落在地的眼泪。“萧萧是个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小宝才是我张家的根!”
母亲抱着吓得大哭的小宝,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我求你了,别吓着孩子……”
萧萧站在门口,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她看着母亲卑微的样子,看着张叔脸上狰狞的笑,突然想起第一次继父扬起的皮带,想起母亲拖着行李箱在雨里的背影。原来所有的“安稳”都是假的,母亲生了儿子,忍了委屈,换来的依旧是“随时可以被赶出去”的威胁。
那天夜里,张叔把母亲的行李箱扔到了门外。“带着你女儿滚!”他指着门口,“我只要小宝,他是我张家的种!”母亲抱着小宝不肯撒手,指甲抠着门框,指节泛白:“求你了,让我留下吧,我什么都能做……”
萧萧冲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她的指尖冰得像铁:“妈,我们走吧,以后我照顾你。”
她拖着母亲的行李箱,箱子滚轮在楼道里发出刺耳的响。母亲还在回头看那扇紧闭的门,眼泪掉在结冰的台阶上,瞬间冻成了冰粒。萧萧攥着母亲的手,掌心被捏得生疼——她终于明白,母亲的隐忍换不来安稳,生了儿子也留不住所谓的“家”。婚姻这东西,从来就不是避风港,而是绞肉机,会把女人的尊严一点点磨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