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岁月足够让尘埃落定,也足够让某些气味沉淀进一座老房子的骨髓里。我拖着那个磨光了轮子的行李箱,最后一次站在这间租住了整整一年的屋子中央。
窗外城市黄昏的光线浑浊地渗进来,给褪色的墙纸上那些来历不明的污渍涂抹上一层暧昧不明的橘黄。空气里浮动着尘埃颗粒,混合着陈旧木地板、劣质墙漆和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潮湿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一年了,这气味像是老房子的叹息,从未真正散去。
房东老王敲门进来时,脸上堆着一个过于饱满的笑容,几乎要撑破他那张有些松弛的面皮。他搓着手,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目光却像抹了油,滴溜溜地在我脸上和那只半空的行李箱之间来回滑动。
“小马啊,真搬走啦?”声音黏糊糊的。
我点点头,没应声。行李不多,一个箱子,一个背包,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半边脸上,照亮了鬓角几根没染匀、倔强冒出的灰白头发。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掏出钥匙串,叮当作响。“唉,年轻人嘛,总是要往高处飞的。就是这房子空了,怪冷清的。” 他踱步到窗边,背对着我,望向楼下那条被高楼阴影切割得只剩一线的狭窄街道。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微驼的轮廓,那套过于宽大的西装挂在他有些佝偻的肩上,显得空荡荡的。
“说起来……”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慨,只是眼神深处的那点试探,像藏在草丛里的蛇,始终未曾消退,“你在这里也住了一年了,临走前,要不要听听这栋老房子的故事?一个……有点吓人,又有点唏嘘的老故事?”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神秘感:“十一年前,这栋楼,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它还是个‘田’字形的老院子,四四方方,围着个小天井,四间屋子,门对门,窗对窗,住着四户人。”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墙角一块微微凸起的、颜色略深的墙纸修补痕迹,目光扫过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旧木桌桌面边缘一道深色的、难以解释的污渍。指尖的触感粗糙而冰冷。“哦?”我只是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词,视线却牢牢钉在他那张堆砌着复杂表情的脸上。
老王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下唇,浑浊的眼睛里回忆的光一闪而过。他拉过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结实的靠背椅坐下,椅子腿在磨损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那时候啊,最先住进来的,是个姓张的中年男人,”他抬起一只手,比划着,“就租了……嗯,大概是你现在住的这间的隔壁,靠西头那间。” 他的手指指向与我房间一墙之隔的那面墙壁,“奇人哪!刚签完合同,钥匙到手,二话不说就开始折腾!砸墙?拆地板?动静大得吓人!我当时那叫一个不乐意!可架不住人家出手阔绰啊!哗啦一下,快十年的租金,厚厚一沓钞票,拍桌子上了!啧,那分量……” 老王咂咂嘴,仿佛当年那沓钱的重量还压在掌心,眼神里混杂着贪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钱砸下来,我还能说啥?随他折腾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记忆的碎片。“怪就怪在,他花钱租下这里,却好像并不真住。十天半月才来一趟,每次来也是行色匆匆,像个幽灵,在屋子里鼓捣一阵子,又悄没声地走了。那屋子,大部分时间都黑洞洞地空着,安静得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