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裹着细沙掠过车帘,苏月璃指尖轻轻拨弄着窗沿垂下的流苏,望着车窗外逐渐荒芜的地貌。三师兄陈烈的鼾声从对面传来,她斜睨一眼,见那壮硕汉子正歪靠在车厢角落,腰间佩刀随着马车颠簸轻晃,刀柄上的红穗子扫过她的裙角,苏月璃一脸嫌弃的往旁边挪了一些。
"还有半日便出中原地界了。"韩越掀开帘子,清润如松间泉响。
话音刚落,便听闻车帘外猛然传来锐器破风之声,恰似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慕清雪反应迅捷无比,袖中软剑犹如一条灵动的毒蛇,瞬间窜出三寸,然而,却见韩越如一座山岳般稳稳地站在那里,伸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车外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十三道身影如鬼魅般从沙丘后跃出。为首之人手持弯刀,手臂上是红色月牙,江湖上臭名昭著的"血手门"。
软剑出鞘带起寒光,慕清雪旋身跃出车外。血手门众人见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登时狞笑着围拢上来。为首者弯刀劈落,却见那少女足尖点地,身形如蝶般旋至他身后,剑鞘重重磕在他后颈麻穴。余下十二人刚要变阵,忽见一道白影闪过,韩越负手立在车顶,指尖把玩着半枚铜钱。
陈烈扯着嗓子大笑:"苏月璃,你瞧瞧这丫头片子,又在显摆她的步法了!"苏月璃却盯着女主剑招,见她每一式都留着三分余地,既不伤人性命,又恰到好处卸去对手兵刃,心中暗叹这丫头果然得了师父真传。
"别杀了!"女主突然出声,软剑缠住最后一人手腕,"你们为何追杀那对姐弟?"为首者趴在地上闷笑:"小丫头片子,你管的有点多了——"话音未落,他袖中突然射出一支箭,直取女主面门“去死吧!”
"小心!"苏月璃惊得站起,却见韩越指尖铜钱破空而至,精准钉入那人手腕。女主反手点了他昏睡穴,拍了拍衣摆上的沙尘,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沙丘——那里正蜷着两个身影,女子将少年护在身下,肩头渗出血迹,却仍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剑。
"阿姊...他们是好人吗?"少年的声音带着颤抖。被唤作阿姊的抬起头,二十岁左右,苍白面容上一双凤眼却亮如寒星,她推开弟弟,挣扎着要起身:"多谢姑娘相救,我二人...实乃迫不得已..."
"先上车。"女主收剑入柄,伸手扶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苏月璃皱眉看着这对浑身血污的姐弟,轿子原本四人乘坐正合适,如今多出两人,难免显得有些拥挤,刚要张嘴,却见韩越已翻身跃下马车,拍了拍陈烈的肩头,笑道:“早就听闻师兄所制惊羽靴可日行千里,宛如疾风,今日不如比试比试,看谁能先抵达前方的驿站。”
陈烈挠着后脑勺傻笑:"得嘞!反正我这大块头在这也占地方。"两人一前一后跳下。
马车在暮色中颠簸前行,车厢内气氛冷凝如冰。苏月璃指尖捏着帕子,一下下擦拭袖中机关弩,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蜷在角落的姐弟俩。方才血手门围攻时,这名女子始终护着十岁左右的弟弟,可此刻却连姓名都不肯透露,任谁都会觉得蹊跷。
到了驿站,一行人如释重负般地坐在饭桌上,苏月璃像审视犯人一样,紧紧地盯着这身份不明的姐弟俩,终于忍不住开口。
"多管闲事救了人,人家还不是像防贼一样防着你,生怕你也惦记他们的宝贝呢。"苏月璃忽然冷笑,眼神瞄向女子手中紧紧抱着的包袱,拿起瓷杯喝了口水,"早知道该让血手门的人割了他们的舌头。"
慕清雪闻言抬头:"二师姐别生气呀,江湖中人藏头露尾也是常事。"
女子垂首凝视着自己渗血的衣袖,双手却紧紧抱住包袱,沉声道:“并非信不过诸位,只是……我姐弟二人所惹之麻烦,唯恐牵连恩公。”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沉稳,“待平安抵达唐家,必当厚礼相谢。”
"唐家?"苏月璃手中瓷杯险些落地,"可是那暗器世家'蜀中唐门'?"
只顾饿狼吞食的陈烈闻言猛地抬头:"我的娘嘞!是那个能用孔雀胆泡毒针、百步穿杨取人首级的唐家?"
女子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边缘:“没错,还望诸位少侠体谅一二,我姐弟实有难处。"苏月璃脸色瞬间变了——她曾听父亲说过,唐家暗器手法冠绝武林,寻常门派得罪不起。
"那想必你们姐弟二人也是与唐家交情匪浅,失敬。"苏月璃一改方才的冷言冷语,从袖中摸出金疮药抛过去,"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陈烈挠着后脑勺傻笑:"二师姐你咋变得这么快?莫不是怕人家拿毒针戳你?"
"闭嘴!"苏月璃瞪他一眼。
“我祖父与唐家是故交,叫我婉音就好,他叫立儿。”慕清雪摸了摸立儿的脑袋,“你弟弟可真乖啊,一路上都没听他说过话。”婉音笑道:“我弟弟怕生,从小父母双亡,我们跟着祖父长大,平日里他也只跟我亲近……”
吃完饭后,只剩杯盘狼藉。苏月璃斜倚着木椅,用银簪剔着牙,眼波流转:“我说陈烈,你这肚子都快赶上怀胎八月了,也不怕走路晃着把楼板压塌?”
陈烈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憨笑着挠头:“你懂什么?我这叫福相,再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等我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咱们面前撒野。”话没说完,就见韩越冷着脸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推到他面前:“确实不一般。”
慕清雪憋笑帮立儿擦去嘴角的油渍,婉音正把最后半块月栖糕往弟弟嘴里塞。陈烈突然凑过去,眼巴巴盯着糕点:“小立儿,分师兄一口呗?就一口!”立儿吓得缩进姐姐怀里。
“不公平!”苏月璃突然起身,红色裙摆翻飞间夺过月栖糕掰成两半,“要分也得我先——”话音未落,韩越突然出手如电,指尖夹走她手里的半块,淡然道:“清雪没吃到。”
客栈里顿时炸开锅。陈烈笑得直拍桌子,苏月璃叉腰跺脚:“韩越!你这榆木疙瘩居然会抢食?”慕清雪也愣了愣,立儿躲在婉音身后偷看,突然“噗嗤”笑出声。
老板娘抱着酒坛穿过回廊时,坛口酒气混着月色漫上来。她望着前堂打闹的身影,眼角笑纹里盛着半是无奈半是怀念的光:"现在的年轻人啊......"
指尖摩挲着酒坛上斑驳的纹路,恍惚间看见自己十七岁也是这般,三五好友追逐打闹,哪像如今,曾经勾肩搭背的人早如蒲公英般被风吹散在天涯,唯有柜底那半块绣着百合的帕子,还藏着未说出口的半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