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紫宸殿的喧嚣彻底散去,宫门沉重的落钥声回荡在空旷的宫道上,萧玦回到他那座同样以“豪奢无度”闻名的王府。挥退所有侍从,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醉眼朦胧的面具瞬间剥落,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与锐利。沉重的书架在机括声中无声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甬道。密室里,空气微凉,只有一盏孤灯如豆。
墙上,巨大的大胤疆域舆图占据了大半空间,山川河流,关隘城池,皆以不同颜色的细线勾连标注。舆图对面,是一面写满蝇头小楷的情报墙,字迹细密如蚁,记录着朝中重臣动向、边关军情、粮草转运、乃至东宫今日又添置了几名乐师、太子门客昨夜在哪个酒楼密谈……
“殿下。”一个黑影如同从墙壁中渗出,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是潜渊卫首领,“今日紫宸殿血腥气,乃东宫詹事府一名属官,因核对账目时发现一处大额亏空去向不明,报于太子心腹,当夜即被秘密杖毙于东宫后巷。”
萧玦站在舆图前,指尖划过北境雁回关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再无半分白日的慵懒。他拿起一枚代表羽林卫的黑色小旗,轻轻插在皇城玄武门的位置,又拿起代表京畿大营的红色小旗,点在城外三十里处。
“三哥(萧珩)那边,城外大营的‘酒’,酿得如何了?”他问,声音低沉平稳。
“回殿下,三殿下已‘结交’营中七位中郎将,其中三人可确保在约定时辰打开营门。粮秣军械,亦通过‘酒商’渠道,暗中储备了五成所需。”
“五哥(萧琛)的‘蛐蛐’,最近可有什么新奇的‘斗法’?”萧玦的目光移向代表宫禁宿卫的几处标记。
“五殿下借斗蛐蛐之名,与羽林卫右卫副统领、左监门卫中郎将等人过从甚密。羽林卫各宫门值守轮换规律、夜间口令更替方式,均已探明。另,通过‘购买珍稀虫种’,已打通内宫监采买司一名管事,可传递少量紧要物品。”
“老七(萧珏)呢?他那‘采花’的功夫,没惹出真麻烦吧?”萧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七殿下行事虽…跳脱,但效果甚佳。昨日‘调戏’绸缎庄绣娘,实为传递指令给城南‘锦绣坊’的暗线,令其加紧赶制一批特殊‘戏服’。丞相府西角门负责采买的管事婆子,亦被七殿下‘英雄救美’过两次,对其颇有好感,可作内应。”
萧玦听完汇报,走到桌案前。案上并无兵书,反而摊着一副精巧的象牙骰子,旁边是一卷展开的《西域风物志》,上面用朱砂圈点着几个地名。他拈起一枚骰子,指腹摩挲着那冰凉的棱角,眼神幽深。
每一次掷骰时的喧哗笑语,每一次争猫斗气的荒唐闹剧,每一次流连秦楼却大谈“艺术”的格格不入,每一次诗会上抛出的狗屁不通却重金打赏的“妙句”……都是他精心投下的骰子。骰子在金盅里碰撞翻滚,表面是令人嗤笑的荒唐,内里却在无声无息地推动着长安城这座巨大棋局上,一枚枚关键棋子的移动、联结、布局。
在这张由无数荒唐织就的巨网下,一股蛰伏的力量,如同地底的暗流,正悄然汇聚,等待着破土而出、石破天惊的那一掷。
夜更深了。密室里的烛火,将萧玦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潜龙。窗外的长安城,依然沉浸在它浮华喧嚣的迷梦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