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跟在一步之后。
周围是望不到边的、沉默的黑色石碑,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
松柏的黑影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像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停在一块打磨得异常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
墓碑上嵌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苏清婉。
照片上的她,眉眼温柔,唇角微扬,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美好。
与我镜中的倒影,惊人地相似。
却又那么不同。
她是光源本身。
而我,只是拙劣的反射。
沈聿白弯腰,将马蹄莲轻轻放在墓前。
花瓣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洁白得刺眼。
他沉默地伫立着,背脊挺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下颌线绷得很紧。
没有悲伤,没有怀念。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沉寂。
他不需要言语。
这长久的、压抑的静默,就是最沉重的悼词。
为苏清婉。
也为我这个即将被废弃的赝品。
风吹得墓碑旁的松枝簌簌作响。
一个身影从更深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是个女人。
穿着深灰色的长款风衣,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似乎也是来祭奠的,脚步很轻,停在了离苏清婉墓碑不远处的另一座墓前。
沈聿白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旁人的存在毫无察觉。
或者说,漠不关心。
女人弯下腰,似乎在整理她带来的祭品。
动作很慢。
她离我很近。
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
就在她直起身,似乎要离开的瞬间。
一个极低、极沙哑的声音,借着风声的掩护,飘进了我的耳朵。
像毒蛇吐信。
“假的。”
我身体骤然一僵。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她并没有看我。
目光似乎还停留在她面前那块陌生的墓碑上。
那声音,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
“苏清婉……”
她顿了顿,像在确认我的反应。
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根本没死。”
说完这句,她拢了拢风衣领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迅速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墓碑和树影之后。
像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句冰冷的话语,在我耳边反复轰鸣,震得我手脚冰凉。
沈聿白终于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眼神扫过我苍白的脸。
“冷了?”
他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陷进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
喉咙干涩得发紧。
“……有点。” 声音细若蚊蚋。
他不再看我,目光重新落回墓碑上那张永恒温柔的照片。
“走吧。”
他率先转身。
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笃定而冰冷。
我最后看了一眼苏清婉照片上的笑容。
那笑容,在惨淡的月光下,似乎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嘲弄。
回程的车里,死寂无声。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飞速掠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