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看向小雨。
她小小的身体僵在那里,没有哭,没有闹。
那双曾经盛满了星星的大眼睛,此刻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两个失去所有光亮的深井。
有什么东西,就在那一刻,在那双眼睛里彻底熄灭了。一丝微弱的水光在她眼底极快地掠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就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覆盖了。
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安静地、异常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那个关于蝴蝶结的笑闹,从未发生过。
那最后的日子,像一场被强行拖慢的、浸满了泪水的默片。
小雨变得异常沉默,常常一整天只是望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呆。
她不再闹着要吃冰淇淋,也不再缠着我讲睡前故事。
她唯一执着的,是要我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她小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趣事:第一次摇摇晃晃走路摔了个大跟头;把爸爸的领带系在小狗脖子上;在幼儿园把同桌小男生的脸画成了大花猫……
“妈妈,再讲一遍嘛,”她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种飘忽的虚弱,“讲我三岁生日,你买了个好大好大的草莓蛋糕,我把奶油糊了自己一脸……”
我忍着心口的剧痛,笑着重复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片段。
每讲一句,都像在心上剜一刀。她听着,脸上会浮现出一点点虚弱的、满足的笑意,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仿佛那是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缆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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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她九岁生日那天,是在医院过的。
病房被我们用彩带和气球勉强装饰出一点虚假的喜庆。我买了一个小小的、她念叨了很久的草莓蛋糕,插上细细的数字“9”蜡烛。烛光摇曳,映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
“小雨,生日快乐!快许愿!”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过了好几秒,她才睁开眼,对着我,也对着摇曳的烛光,绽开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妈妈,我许好啦!我的愿望是……以后每年生日,妈妈都要开开心心的!要笑哦!”
她吹熄了蜡烛,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昏暗。
黑暗中,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没让那汹涌的悲恸冲垮堤坝。
死亡在一个深秋的凌晨悄然而至,带着霜寒的气息。
没有惊心动魄的抢救,没有撕心裂肺的诀别。
她只是在我怀里,像一片羽毛般轻轻飘走了。
前一秒,她还在用微弱的气音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冷……抱紧点……”
我收紧手臂,把她冰凉的小身体更紧地贴在心口。
下一秒,那点微弱的重量就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小手,还松松地搭在我的手腕上,带着最后一丝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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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葬礼那天,天空灰蒙蒙的,飘着冰冷的、若有似无的雨丝。
黑压压的人群,低低的啜泣声,白色的菊花散发着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香气。
我穿着一身刺眼的黑衣,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眼泪似乎在前几天就已经彻底流干了,眼眶里只剩下干涸的、灼烧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