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杨延钰被檐角铜铃惊醒,婆婆早已经去店里了,她推开临街木窗,正见三驾檀香车碾着青石路驶过。
“今儿是什么日子?如此热闹。”杨延钰问。
那车夫道:“大相国寺浴佛节,人可多咧。”
“浴佛节?还不曾去过。”杨延钰双眼放光,拿起竹编食盒便往东厢房去——阿峥蜷成团子赖在炕上,八岁的延雪早已梳起双丫髻,正踮脚够着妆台上的茉莉香粉。
杨延钰轻轻晃了晃他,喊道:“阿峥,再睡可要错过蜜浮酥柰花咯!”
阿峥猛地弹起,衣带还散着就下了床,“阿姐,今儿个不去学堂?”
杨延钰摸摸弟弟的小脑袋:“不去学堂,大相国寺浴佛节,还不曾去过,我们先去看看。”
杨延峥整理好衣领,抬眼道,“阿姐又糊涂了?去年阿爹、阿娘不就带我们去过。”
“看我这记性。”杨延钰拍拍脑袋,脑袋里倒是有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大相国寺金钟撞响,上百比丘齐诵佛经。香积厨前早搭起七宝莲台,八功德水自鎏金螭首潺潺流注,善男信女持青檀香勺舀水沐佛。
杨延钰握着阿雪的手腕,在摩肩接踵的香客中穿行。
阿峥攥着阿姐的衣角,仰头望见主殿前垂落的五色经幡,忽听得半空传来清越玉磬声,原是法相庄严的金身太子像正被抬上步辇。
“阿姐快看!那佛像眉心有颗红宝石!”阿雪踮脚张望,激动的直跺脚。
“是啊。”杨延钰朝前走,“我们先去敬香,求个顺遂平安。”
“好!”
主殿内,人头攒动,鎏金铜炉篆烟四起,杨延钰刚穿过人群,在佛祖跟前站定,正欲接香,就听得旁侧有道干净清朗的声音传来:“姐姐也信因果?”
她抬头,对上一双干净的眸子,纯真透彻。少年长眉若柳,鸭青色发尾搭在肩上,身形修长笔直,笑意温和。他站在盘龙柱侧边,指尖转着枚未燃的线香。
“祁羡?”杨延钰又惊又喜,她在这个世界未交到甚么朋友,祁羡到底也能算一个,她弯弯嘴角:“你怎在此处?”
他月白襕衫的广袖掠过供桌:“我借这浴佛节挣几个香火钱,也算是沾一些佛缘。”
杨延钰接过线香:“既信佛缘,当知香火钱换的不是佛光庇佑,而是因果承负。”
他屈指轻弹莲花灯灯芯,火苗骤然蹿高,身后大相国寺的钟声恰在此时撞破霞光,他道:“是,佛渡的也从来不是跪拜者,而是勘破宿命之人。”
话音刚落,伽蓝殿传来铜磬清响,一个小沙弥跑过来:“公子,住持请你过去帮忙。”
“来了。”祁羡忽将手中的银杏叶覆在台子上,为杨延钰引燃三炷香,递给她:“姐姐,先敬香吧。”
杨延钰接过线香,开始跪拜,待她敬完香时,便见祁羡倒退着融进人潮,唯余笑语飘来:“今日若能挣够三十枚铜板,便请姐姐吃曹婆婆肉饼!”
“好啊。”杨延钰轻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那位哥哥是谁?好生清秀。”阿雪好奇地望着祁羡的背影问。
“是阿姐的一位友人。”杨延钰道。
“好似在哪见过。”杨延雪歪着脑袋,却想不起来。
敬完香时,城隍庙前早被挤得水泄不通。阿雪和阿峥,两双杏眼瞪得溜圆:金漆山门两侧,卖泥人的老丈正与吹糖人的货郎斗艺,十八罗汉糖画与菩提叶绢花争艳。
阿雪忽地抽动鼻尖,原是香油果子铺掀开蒸笼,白雾裹着枣泥香直往人堆里钻。
“想吃吗?”杨延钰朝弟弟妹妹眨眨眼。
俩人眸子一亮,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
待到日影西斜回家时,延雪顶着吃糯米团留下的一头糯米粒,延峥腕间也缠着方丈所赠伽南香串。杨延钰提着半篮信徒所赠艾草,一路上还听着弟弟、妹妹絮絮地说着比丘尼教他们唱的浴佛偈。
杨延雪咂吧着小嘴,笑盈盈道:“今日算是我今年最开心的日子。”
杨延钰道:“那日后有这种热闹,我们都去凑一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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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天下来,铺子装点的差不多了,婆婆今儿个便提早回了家。正撞见杨延钰倚着窗棂,蹙眉望那院中老榆树簌簌落青钱。
自打清明后,这榆荚便似撒豆般落满竹帘,沾在织金软缎鞋面上,倒惹得她掷帕嗔道:“这榆钱树!前日沾了我新裁的披风,今儿又污了阿雪的袄,真真恼煞人!”
婆婆径自走到榆树下,指头捻着串榆钱笑道:“我的钰丫头,这可是《山家清供》里记的榆羹似雪的好物。婆婆明儿个给你们做个榆钱饭尝尝。”
说罢,她唤杨延峥取来剪刀,亲攀着木梯,专挑那未展翅的嫩榆荚:“采榆钱要趁寅时露未晞最好,那会子叶尖凝着月华精气。”
杨延钰带着弟弟妹妹,提着竹篮在树下接,翡翠色榆钱纷落如雨。
老太太将榆钱倾入铜盆时,撒入一把盐:“这榆钱需用盐水浸六个时辰,方能逼出虫豸,锁住草木清气。”
浸透的榆钱盛在竹筛里阴干,婆婆又执筷子轻挑碎叶。
翌日一早,天未亮,老太太便在晾晒好的榆钱叶里掺入三成新粳米细磨的香雪粉。碧莹莹榆钱混入面团,竟揉出翡翠冻般的透青色。
她将榆钱团捏作桃花花样,垫着竹箬蒸。青雾袅袅间,榆钱饭如碧玉凝脂,散着松柏混春草的异香。
杨延钰起来后,原不肯动箸,偏被婆婆强舀了一勺与她碗里,她才抿得半口,那榆钱的清甜在她舌尖绽开,谁曾想,这恼煞人的物什,倒还真有几分滋味。
老太太笑道,“别看它是个不起眼的寻常物,味道却不赖。”
说罢,老太太取来食盒:“今儿个做的多,一会儿给景春送两屉去。”
话刚落音,就听院子里传来王景春的声音:“谁唤我呢?”
老太太忙起身接,笑道,“你这个老泼皮。”
白景春道:“我今儿个来啊,自是有好事。”
“什么好事?”
“待我先吃两碗榆钱饭再说与你。”
老太太给她盛了一碗:“你快尝尝。”
白景春道:“你这老婆子,手艺真不赖。”
若是晚辈能听的喜事,白婆婆保准一坐下就说了,此时不说,必是晚辈不方便听的。杨延钰起身道:“婆婆们先吃,我去厨房收拾收拾碗筷。”
白景春满眼笑意的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小丫头,朝老太太夸赞道:“你这孙女真是报恩来了。”
吴老头头闻言,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白景春将意图道明:“老婆子,你可有为你大孙女筹谋婚事?”
老太太一想,倒还真是未曾想过,她掐着指头算了算:“算算阿钰今年也一十有七了。”
“正是花季。”白景春抿了一口茶水,娓娓道来:“咱们城北徐家药铺的徐大夫,托我为他的长子寻个稳妥的、性子好的姑娘,我思虑着那徐家长子徐容与我是见过许多次的,一来条件不错、生的一表人才,二来为人谦卑有礼,且徐家老两口更不是那刁钻之人,徐家也算是个好归宿。你若有意,我倒是可以牵牵线。”
老太太闻言,低着头,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见吴虞不答,她问:“可是有什么疑虑?”
吴虞摇摇头:“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婚姻大事,我尚且想听听阿钰的意思。”
“成,这几天你便问着,回头给我个准话。”
白景春一走,老太太便将孙女拉到跟前:“好孩子,婆婆为你谋一桩婚事,如何?”
原来白老太太的来意如此,杨延钰笑道:“孙女年纪尚小,还想多陪姥姥几年呢。”
老太太道:“若是赶上合适的,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早些为自己打算并非坏事。”
“婆婆说的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束缚是多,她道:“若是有缘,孙女自然是不排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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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巷口新漆的朱红匾额才揭了绸,鎏金匾额五字映着暮春薄阳。为了迎合高端市场,杨延钰又为店铺取了个雅致、响亮的名字———宝玺斋。
此处租金是贵了些,可胜在地段好、人流密集。为了这个铺子,婆婆还是典当了自己的戴了一辈子的陪嫁首饰。
她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道:这满街似槐花飘落的碎银,终有一日要化作账本里工整的数目,方不负阿婆。
杨延钰又依着汴京的食材,推出了许多新品种汤包——蟹黄汤包、莼羹鲈鱼汤包…应有尽有。
开张大吉,宝玺斋的汤包十日之内打折出售。那琉璃瓦当还凝着晨露时,门口已排起长龙。蒸笼揭盖的刹那,蟹黄汤包的鲜气攀着水雾直窜上飞檐。
堂内六张八仙桌今儿个坐满了人。李家夫人扶着丫鬟进来:“快将蟹黄汤包与我留两屉!昨儿宴上听殷学士讲到此处,馋得梦里都是蟹黄汤包。”
“好嘞。”阿婆麻利的应下,去了后厨。
最东头坐着盐商刘氏,正用鎏金指甲套戳着汤包薄皮:“这莼羹鲈脍馅儿倒合江南口味,只不知可比得过张季鹰的手艺?”
她身侧的贵夫人却捧着青瓷碗叹道:“要我说还是蓝田日暖最妙,乳酪裹着樱桃蜜,倒像诗里化出来的。”
刘氏翻着那桌上精致的烫金小册子,封面上用烫金写着两个字———菜谱,后头附有每道菜的简介。
她笑着朝身边的嬷嬷说道:“这吃食的名儿起的倒是极为新鲜。这小丫头将十八道褶的玲珑汤包分作四时八节,你且听听:春日冷香丸以梅花蕊雪拌茯苓霜为馅;夏至西施舌裹着蟹黄膏腴;秋分莼鲈思取银鱼佐松江莼菜;冬至蓝田玉用羊脂乳酪嵌蜜渍樱桃。倒真是有一番巧思。”
杨延钰看了一眼正在八仙桌上安闲享用着汤包的祁羡。说起来利用这四时八节起名的主意,还是前些日子祁羡来给她送曹婆婆肉饼时给她出的主意,比方说,令她联想到了后曹雪芹的《红楼梦》,才有了冷香丸的名字。
后来,她便也顺着祁家小哥的法子,又自己拓展了几个:敕勒雪酥包,面皮叠如敕勒川千层雪,裹羊羔髓与沙葱;金河明月包,黑河鲤鱼须佐桂花蜜,仿隋炀帝北巡时金河明月夜青鸾衔珠包;翡翠皮裹南海珍珠豆腐,暗喻云中君碎骨重生化作灵鸟的涅槃传说。鹿衔芝包,梅花状褶纹藏灵芝鹿肉,溯源云中君与神鹿云梦泽生死契的旧事。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藏着一段故事。
这日,柜台后杨延钰垂目调着香醋,忽听得门外马蹄声碎。抬头正见周家八岁小郎君周砚清攥着《三国志》跑来,袖口还沾着墨渍:“杨姐姐,可能用轲比能云中纵马的故事做个撒野芝麻的胡饼包子?”
杨延钰见来人弟弟妹妹的同窗,还是经常被杨延雪欺负的那位,她俯身捏捏周家小郎君那红扑扑的小脸蛋:“自然,等空闲了,姐姐便做给你吃。”
“好耶。”周砚清原地蹦了几下。
杨延钰附身递给周家小郎君一个盘子,里头躺着两个汤包:“尝尝姐姐新做的这个沙葱包,裹着羊羔髓和沙葱,想来你会喜欢。”
“可…可我没带钱。”
“吃吧,姐姐不收你钱。”
周家小郎君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四月初一这天,陈家跑堂的吉祥儿喘着气递上洒金帖子:“小掌柜,我家夫人设宴待客,特让我来订四十笼!”
“什么馅儿?”杨延钰开口问喜好。
吉祥儿道,“一半要掺了梅花、白芷、檀香末的馅儿,其余都成。五月初十一早便要送到府上。”
“好。”杨延钰细细闻了闻,低头在本上记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字,惹得吉祥儿噗嗤一笑。
她羞的脸颊绯红,心道,早知如此,真该好好练练毛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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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将至,汴京御街早被蓝衫学子挤得水泄不通。宝玺斋二楼飞檐下新悬了泥金匾,上书“文曲临轩”四个大字,引得书生们仰头争睹。
杨延钰在门前支起青竹案,摆着雕成笔架形的试吃碟,盛放新研制的“青云直上糕”,不过半日,案前竟排起蜿蜒长队,后头挤不进的书生急得攀上对街柳树张望。
后头的牌子上写着:店内推出新品——墨韵状元蹄、蟾宫折桂羹、龙门跃鲤脍、三元及第盅。
汴河码头蒸腾的雾气还未散尽,宝玺斋门前已排起蜿蜒长队。婆婆麻利地将第八屉汤包垒上蒸笼,杨延钰正踮脚给檐下“魁星踢斗”旗系红绸。马上要乡试了,这旗角竟被那些痴狂书生们扯得开了线。
婆婆捧着朱砂账本,指尖在“三鲜馄饨”与“蟹黄汤包”间来回划拉:“方才东头第三桌...是陈相公要的七笼?还是齐秀才...”
“是齐秀才。”杨涵玉边揭笼,边提醒。
话音未落,西窗边忽传来叫嚷——礼部员外郎家的管事正拍着桌子:“说了浇鳜鱼骨汤的馄饨,怎的端来鸭汤的?”
“就来了。”杨延钰从蒸笼阵里探出身,鬓角被热气熏得滴水。她瞥见婆婆往鳜鱼汤罐里添的竟是陈皮粉,忙伸手去拦,却撞翻了案头瓷碗。此时,绸缎庄刘家娘子新裁的八幅湘裙,正叫阿婆端的姜醋泼个正着。
杨延钰眼疾手快抽了柜台暗格里备着的皂角粉,开始俯身擦拭:“娘子莫恼,这是我自制的去污皂,保准鲜亮如初!”
兵荒马乱的一日结束后,夜里回家时,二人骨头都快散架了,瘫倒在床上。
生意红火自然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可竟这般累,二人夜里一合计,还是得请几个帮手。
翌日一早,杨延钰便将洒金红纸往青砖墙上一拍,斗大墨字写着———招堂前女使、烧火婆子各一名。女使须得口齿生风、手脚带火,言外之意便是要口齿伶俐,手脚麻利之人。灶下婆子一名,婆子当有铁帚扫尘之技,末了朱笔勾出月钱,女使一贯半,婆子一贯,年节另赏头面衣裳。
这告示未过午时,已引得汴河大街的闲汉婆子奔走相告——须知寻常食肆跑堂月钱不过才一贯钱,此处女使竟有一贯半。再说,老婆子去哪里能挣到这么多银钱?
告示一发,店里来应聘的女使、婆子,几乎要将门槛踏破。
趁着午时,客人不多的空档。杨延钰着二十女使应聘者分说“蟹黄汤包”妙处。
来聘的娘子们,大都有些支支吾吾,要么口齿不清胡沁一气,要么畏首畏尾不够大方。
那忽见旁侧的一位伶俐小娘子解下腰间荷包作比:“这包子褶儿十二转,恰似奴家绣的并蒂莲纹,咬破时金汤涌出,倒比开蚌取珠还惊喜三分呢。”
杨延钰笑盈盈地问,“你唤什么?”
那女子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朝她福了福身子,“回掌柜娘子,奴婢名唤春杏。”
杨延钰当场,敲定,“成,你留下。”
其他娘子们见状,纷纷怨声载道地走了:“这月钱是多,可没点本事还真挣不了,奈何奴家连书都没读过。”
一娘子愤恨的原地跺了跺脚:“只恨自己从未上过学堂,若是聘上,我家宝儿便能有不少糖葫芦吃。”
聘用烧火打扫的婆子时,杨延钰花了三日,一个一个唤来试用。她特将三枚开元通宝撒在账台死角,连着有两日,那几位来擦桌的老妇人便都悄悄将那三枚铜钱扫入了怀,杨延钰也没拆穿,只是挑了一点明面上的错误,便将人打发走了。
唯第三日那灰布衫的老妇人擦桌时,铜钱入怀声未响,倒听得她高声道:“东家这试人心的法子老辣。不过老婆子年轻时在侍郎府管过一年库房。”
说着将三枚钱叮当掷回钱匣。
“婆婆见笑了。”这个周嬷嬷不仅心细,也任劳任怨,不忌讳脏活累活,杨延钰笑道:“既是管过账房之人,日后便劳您过来了了。”
那周嬷嬷上工首日,便在晾晒的陈皮堆里挑出虫蛀的十七片。
春杏闲暇时,便站在门口说书,她更将从掌柜娘子那学来的“冷香丸”的典故,编成莲花落,意外引得文人们争相打赏。
阿婆和杨延钰见状,倚着朱漆柜台轻笑。
老太太道:“这丫头嘴皮子真溜。”
杨延钰捏着算盘笑道:“生意场上,能言善辩,最是难得。”
春杏讲完,人群一散,便一骨碌跑过来“炫耀”自己的收获:“掌柜的,快瞧瞧,竟挣得了十三枚铜板。”
春杏这丫头和自己年纪相仿,性子又好,共同话题自然也不少:“是个说书的好苗子。”
“掌柜娘子教的好。”春杏拉着杨延钰的衣角:“黛玉葬花后,又发生了何事?”
春杏眼巴巴一边干活,一边朝着杨延钰投来期盼的目光。
杨延钰无奈,才又将故事说与春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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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四月初七,门槛外总角小儿们一早便追逐着风卷落的旗角,拍手嚷着新鲜童谣:“魁星踢斗,踢翻墨臼,蓝衫变绿袍,青蟹换红袍!”
宝玺斋对面茶楼掌柜老黄,晨起便在门前挂起“魁星高照”灯笼,暗地里却嘱咐伙计:“但凡有考生赊账,须教他按物价立字据”。
宝玺斋檐下悬的“魁星踢斗”旗被西风扯的猎猎作响。汴河大街已涌来各色青衫,宝玺斋里坐满了考生。
国子监东巷的王秀才,将考篮往条凳上一摔:“掌柜的,且上三笼蟹包!某此番策论直追范文正公...”
“成。”老太太取出三笼,笑道:“这位公子倒真像是个文曲星。”
“在下承老太太吉言。”
话音未落,隔壁桌忽传来嚎啕——原是祥符县来的寒门书生抱着《四书章句》哭道:“那田制一题,吾竟将《周礼》井田错记成《孟子》... ”
冷透的荠菜馄饨汤里,沉沉浮浮着半块咬碎的状元糕,那书生呜咽着:“真是糊涂油蒙了心,这寒窗苦读十余载,难道就毁于这一时的糊涂吗…”
李家跑堂的麻脸伙计阿贵提着铜壶进了宝玺斋,嘴里唱喏比瓦舍说书人还脆生:“刘相公,您要的的虾籽面来咯——您呐,且把心搁肚里,这还没放榜不是?”
阿贵走时,将檀木
饭盒放下,笑盈盈地朝杨延钰招呼了一声:“劳掌柜娘子收好,一个时辰后我来取。”
“好。”杨延钰应下。
旁边一位富家公子,平日里骄纵惯了,此刻也红着眼圈,跺着脚骂道:“这考题偏得离谱,叫人如何应答,我这前程怕是要断送在此了。”
众人的哭声和怨声交织在一起,让宝玺斋原本热闹的氛围变得沉重而压抑。 那些刚刚经历完乡试的考生们,有的自觉发挥不错,消停地品鉴吃食。有的则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有的则的在原地,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语。
杨延钰立于柜台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满是感慨。她不禁想起后世的高考,困住了多少考生,那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都是真实而沉重的。
她恍然想起了范进中举,末了又轻叹一声,继续做手头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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