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回1936年上海滩时,被枪口顶着头。
军统特务冷笑:“医生同志,交出密电码吧。”
真正的医生倒在我脚下,血正滴落我的鞋面。
三天后我必须“叛变”——这是历史书上白纸黑字的记录。
可当我故意踩到接头暗号时,地下党却突然反水:“抓住内鬼!”
审讯室铁门打开,日寇军官展开写着我笔迹的档案:“代号2023的猎物,我等了你八十七年。”
哐!
后脑勺猛地撞上冰冷的墙壁,硬得我眼前直冒金星。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混着霉味和什么东西腐烂的酸臭,直往我鼻子里钻,熏得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意识还在天上飘,没着没落。
“……醒得倒是时候,‘医生’同志。”一个声音,又冷又硬,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石头子,擦着我耳朵边滚过。
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我死命睁开一条缝。光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上一盏晃悠悠的小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油腻腻的,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圈。一个模糊的人影贴得极近,手里有个东西在昏暗的光下闪着阴冷的金属光泽,就那么硬邦邦地杵着——直接顶在我太阳穴上。
枪口。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激得我一个哆嗦。
记忆碎片呼啦一下涌上来:2023年大学图书馆,昏昏欲睡的下午,我指着《淞沪谍影:1936绝密档案》里那个代号“医生”的照片,半开玩笑说“这要是穿过去能活过两集算我输……”然后眼前一黑……
医生?谁?我?
“少他娘的给老子装死!”顶住太阳穴的枪口猛地一撴,力道凶悍,撞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带左边腮帮子都跟着麻了半片。
就是这一撴,迫使我微微偏过了头。
视线豁然一开。
脚下……躺着一个人。
就在我鞋子前面一步远的地方。穿着件灰扑扑的、沾满泥点的长衫,脸朝着地面趴着,身下淌开一大片黏稠发黑的血泊,还在缓慢地蔓延,边缘已经够着我的皮鞋尖儿,像一条贪婪的蛇。
暗红色的血珠,正悄无声息地滴落下来,“嗒”…一滴…“嗒”…又一滴…砸在我脚面的黑色皮鞋上,裂开一点点的暗色湿痕。
我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气,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磕碰着,发出轻微的声音。那不是冷,是一种直击灵魂的,纯粹的恐惧。
那人一动也不动。死了。就在我脚边。死的这个……就是真正的“医生”。
握枪的男人穿着件不太合身的深色中山装,扣子绷得紧紧,一张马脸拉得老长,眼珠子像是淬了毒的玻璃珠,阴狠地盯着我:“密电码。交出来。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缓缓地压下去那么一丝。
死亡的气息像是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我的皮肤。
就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的枪口和脚下滚热的血狠狠一激,我脑子里某个开关像被猛地按下了。一连串被强行灌入的记忆猛地炸开——
我是陈默,表面身份是德国哈恩诊所的助理医师。“医生”是我的地下代号。此刻是1936年秋天,上海滩阴云密布。我奉组织的绝密指令,冒死潜入军统秘密联络点“长乐茶庄”,任务是传递一份事关“东进计划”的密电码本。行动本已接近成功,却在撤离的最后一瞬遭遇军统的伏击围捕!
而眼前这个握枪的马脸特务,叫“蝎子”,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的骨干。冷血,凶残,审讯手段是出了名的酷烈。
“蝎子”看着我惨白的脸和额头滚滚而下的冷汗(大部分是疼的,撞墙那一下可真不轻),嘴角咧开一个瘆人的弧度:“怕了?怕就对了。老子再问一遍,东西呢?”
真实的恐惧和穿越时空的眩晕感纠缠在一起。我喉咙干得冒烟,嘴巴艰难地动了一下,吐出一个带着颤音的字:“……水……”
蝎子眉头拧得更紧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在这时,旁边阴影里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审视意味:“蝎子,情况不对。你看他这眼神……”
一个穿着藏青绸面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无声无息地靠前了几步,在昏暗中只显出儒雅的半张脸,像只躲在暗处的夜枭。他用手电的光束,像探照灯一样直直打在我脸上。
强光刺眼,我下意识猛地闭眼,又强忍着刺痛睁开,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视线一片模糊。
金丝眼镜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那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似乎要把我从里到外刮一遍。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我左胸口,灰布长衫上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本该有一个地方被血浸透,留下深深的枪眼痕迹。
然而此刻,我左胸口的衣衫,只是在那片粘稠的霉味潮气里微微有些皱,除此之外,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的伤口,连个破洞都没有。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着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疑虑:“心脏那一枪……明明喂的是实打实的子弹。”他的目光扫过我狼狈不堪、却唯独没有致命伤口的身体,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具仍在涓涓流血的尸体,声音透着刀锋般的锐利。“蝎子,枪呢?”
蝎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他猛地松开顶住我太阳穴的枪(枪还抓在手里),另一只手凶狠地朝我胸口摸索过来,粗粝的手指在布面上用力划过,确认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之后,他猛地扭头,几乎是扑到地上那真医生的尸体旁,粗暴地把尸体翻转过来,扒开胸口血糊糊的衣服查找。
昏暗光线下,真医生中弹的左胸口附近,布料的撕裂形状透着一股怪异。那不像子弹近距离正面撞击留下的焦黑孔洞和炸裂边缘,反倒更像是……近距离直射子弹高速穿过一层薄薄的遮挡物(比如一个临时挡在前面的人体)后,再穿透第二层目标物所造成的撕裂痕迹!
金丝眼镜一直紧紧盯着我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微小抽动。他扶了一下眼镜,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像淬了毒的冰:“有意思。替死鬼?金蝉脱壳?还是说……”他微微歪过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针,“这位‘医生’同志,你身上藏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法宝’?能吞掉一颗子弹?”
蝎子已经从尸体旁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像吞了只苍蝇,混合着震惊和暴怒。他手里的枪再次抬起,黑洞洞的枪口这次没瞄准我的头,而是缓缓下移,像毒蛇一样指向我的胸口,带着一种狠戾的不确定感。他没有立刻扣动扳机,显然也困惑了。
冰冷的汗珠顺着我的脊椎一路往下爬。空气紧绷得要炸开。
就在这死寂的几秒间,混乱记忆中一个惊雷般的细节骤然闪回!
1936年秋…代号“医生”…被捕…1940年出版的《敌后谍踪录》白纸黑字记载着:“1936年10月15日,‘医生’于沪上狱中……叛国投敌!”
叛变!就在三天之后!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衬衫后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血液疯狂地涌向四肢又瞬间冰冷下来。眼前这两个冷血特务的枪口还在晃悠,可真正的绞索,却系在三天之后的那个“叛变”结局上!逃过眼前的审讯室,我就真能活?历史的洪流可不管我是陈默还是“医生”!
“蝎子,”金丝眼镜推了推镜片,声音低沉下去,“他脑子里的东西,比地上的死人重要一万倍。务必撬开,生死不论。‘医生’这条线,必须挖出来!至于那个密电码……”他顿了顿,目光在我极度恐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冷静判断,“恐怕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东进计划’,藏得更深。”
东进计划!记忆里这四个字瞬间激活!对,“东进计划”!这是真医生被捕前拼死也要送出去的最后情报核心!军统想挖出它,而阻止……组织的锄奸队,对叛徒是零容忍!
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个“叛变”,像血红的倒计时牌,无声地悬浮在审讯室压抑的空气中。还有七十六个小时。
蝎子狞笑一声,捏了捏手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明白!”他眼中凶光毕露,彻底放弃了询问密电码的意图,枪口又牢牢锁定我,“那就让咱换个更痛快的法子,好好伺候‘医生’同志!”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去!
剧痛炸开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嘀嗒声,仿佛带着电流,直接响起在我脑子深处某个地方,像接触不良的电台信号,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
“…嘀…嗒嗒…嘀…嗒嗒…”
摩斯密码?!谁?!谁在我脑子里发电报?!
《死人衣袋里的剧本》
“咚!”
我的额角再次狠狠撞在粗糙的砖墙上。尘土簌簌落下,黏在血和汗混在一起、湿漉漉的鬓角。耳朵里嗡鸣一片,世界只剩下蝎子那张近在咫尺、因暴戾而扭曲的马脸,和他嘴里喷出的腥臭热气。他那只满是枪油味的手死死拧着我的胳膊,粗粝的手指头跟铁钳似的,要把我的骨头拧断。
金丝眼镜站在两步外的阴影里,像个没温度的影子,冷眼看着。他那副镜片下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好像在观看一场早排练过无数遍的实验。
疼。真他妈疼。我喘着粗气,喉咙里火烧火燎,眼前发黑,金星乱蹦。蝎子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落在肩上、背上、肋下,每一下都带着骨头碎裂的闷响。拳头不致命,但就是要让你疼进骨头缝里。这种疼比刚才差点被枪子儿崩了更磨人,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心里来回拉扯,汗水糊了眼睛,整个人只想蜷成一团滚进地沟里。
脑子里那该死的嘀嗒声还在断断续续的响,微弱得像个幻觉。
“……嘀…嗒嗒…嘀…”
烦!烦得要炸开!我拼命想把这点噪音甩出去,可它像钻进了骨头缝里。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我混乱的脑海里声嘶力竭地尖叫:要活命!得活下去!离那该死的叛变日……还有三天!必须熬过去!必须!
就在蝎子又一拳捣在我小腹上,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把胆汁吐出来时,一直沉默的金丝眼镜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子一样刺穿了蝎子的拳风声:
“蝎子。”
拳头停在了半空。
金丝眼镜慢慢地踱了过来,锃亮的皮鞋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一直走到我和蝎子面前,停下。他微微俯身,金丝眼镜几乎碰到我脸上的汗珠和血渍。他的目光扫过我被打得惨不忍睹的脸,又落在我因剧痛而颤抖的身体上,像在评估一件破损物品的残余价值。
“骨头是硬。”他若有所思地说,食指很轻地推了一下镜框,“可硬骨头嚼碎了,味道未必好。”他的目光重新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的审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医生’同志。”
他盯着我的眼睛,每个字都放得很慢,清晰地送进我耳朵:“‘影子’,现在在哪?”
影子!
这两个字像高压电流猛地打在我身上!混乱记忆里的某个封锁区域被瞬间击穿!这个名字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她是组织嵌入敌高层心脏最深的钉子,一个除了真医生和极少数上线,连名字都不能提的幽灵!她的潜伏关系到整个华东情报网的生死!这是比“东进计划”更核心百倍的绝密!
金丝眼镜为什么会问“影子”?军统已经盯上她了?还是说……这是个试探?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蝎子的拳头恐怖百倍!这问题答与不答,都是死路!说出“影子”,立刻就会被他们当成价值榨干的废物处决!不说,酷刑会继续,直到把我熬成一摊没有任何价值的烂泥!
但……历史的齿轮不容更改。三天后,“医生”必将叛变!历史书冰冷的字句给了我一线残喘的缝隙——他们现在不能让我死!我必须值那个“叛变”的价码!蝎子和金丝眼镜此刻所有的折磨和逼问,都只为了让我在三天后,“自愿”坐在叛徒的桌前!
恐惧深处,一丝疯狂的火苗猛地蹿了上来。赌一把!赌他们需要我这个“叛变”的活招牌!
我喘着粗气,猛地抬起头,用尽力气挤出一个极其讽刺、带着血腥味的笑。牙齿被血染红了,我瞪着金丝眼镜那双冰冷的镜片后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像垂死的野兽在笑:
“想知道‘影子’?”我费力地,一字一顿地往外吐,每说一个字,嘴里血腥气就重一分,“杀了我…你们…现在就……永远……查不到!”我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有种…现在就…开枪!”我把头往前顶,朝着金丝眼镜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挑衅:“来啊!”
我整个人的姿态就是在求死,无比嚣张地求死。
蝎子勃然大怒,猛地举枪就要砸我后脑勺:“狗日的!老子成全你!”
“住手!”金丝眼镜的声音陡然拔高,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他一把按住了蝎子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力气大得出奇。
蝎子的手臂硬生生被按住,举在半空,他愕然扭头看着金丝眼镜。金丝眼镜脸上肌肉的线条第一次绷得死紧,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淬了火的刀锋,里面不再有冷漠的审视,只有赤裸裸的、被强行压下的狂怒和一丝……忌惮。
我知道,我赌对了。他们不敢!至少今天,现在,不敢!
金丝眼镜死死盯着我,足足看了我有十秒钟。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强行吞咽下一颗烧红的铁钉。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成了那种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好。很好。‘医生’,你有种。”
他松开钳制蝎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仔细地、厌恶地拍打着刚才碰过蝎子手臂和差点碰到我头发的、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藏青绸长衫的袖口褶皱,那动作优雅而带着神经质般的精准。
“蝎子,”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倦怠,“这个人……得‘完好无损’地送到对面去。‘大佐’点名要审他。”
对面?日寇?我心头猛地一沉。历史书上,“医生”最后是在沪上的军统大牢里叛变的。怎么又扯上日寇了?难道移交发生在叛变之后?还是……历史出了偏差?
蝎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有疑惑,但更多的是被强行压下不满的服从。“是!齐先生!”他应了一声,悻悻地收起枪。
“齐先生?”我脑中警铃骤响!齐?!上海军统站情报分析处的核心人物,绰号“毒蛇”!那个亲手编织了无数张情报大网、把无数同志送进地狱的军统特工首脑!
是他!绝对是他!
齐先生没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件需要转交的货物。他对蝎子挥了挥手:“搜仔细点。他身上,地上那个死人身上,每一个线头都不要放过。然后,处理干净。”
蝎子立刻来了精神,狞笑着再次逼近。这一次,他的手掌带着污秽的油汗,在我身上上下摸索,动作粗鲁而猥琐。冰凉的手指贴着汗湿的皮肤划过,像毒蛇爬行。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胃里一阵翻腾。
搜查结束,我身上的长衫被扯得歪歪扭扭,里面的衬衣也几乎被撕烂。蝎子一无所获地骂了句脏话,然后一脚踢在地上死掉的真医生腰间:“妈的!晦气!”他弯下腰,粗暴地去翻真医生身上的衣袋。
外衣口袋……内袋……裤子口袋……摸了个遍。除了几张揉烂了的、不知用途的旧单据和两枚肮脏的铜板,他依旧什么都没找到。蝎子泄气地朝尸体啐了一口。
就在他准备放弃,随意地把尸体翻动一下时,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定在尸体右臂下方、身侧压着的那片地面上——刚才尸体趴伏时被遮挡的腋窝处下方。那里似乎有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不自然凸起,只有尸体被翻动时才会显露出来,被血污和泥土糊着。很小,很不起眼。
蝎子用脚尖粗暴地拨开真医生的手臂,然后弯下腰,直接用他肮脏的手指抠了进去。那似乎是被真医生临时撕开并捏紧的一道线缝,藏在他腋下靠近内侧脏污长衫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褶皱里。线缝被血浸透糊住,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蝎子的指甲猛地往那团东西上一戳、一勾、一抠!刺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微响,一小团浸透了血、皱巴巴的纸团被他硬生生从那线缝里抠了出来!
纸团也就一节大拇指大小,裹得极紧,糊满了半凝固的暗红血块。蝎子用粗短的手指头捻了一下,捻开外层凝固的血浆,隐约看到里面是薄薄的纸。
“齐先生!”蝎子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立刻把这团血糊糊的东西递了过去。
齐先生没有立刻去接,他微微蹙了下眉,眼神锐利地盯着那血纸团。然后,他极其小心地、只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轻轻拈住纸团没有被血完全覆盖的一点小边缘,极其缓慢地、谨慎地捻开。
硬邦邦、沾着血痂的纸团极其难展开。齐先生似乎很有经验,他的指腹很有技巧地顺着纸张可能折叠的纹理,一点一点地揉压、剥开。动作慢得像在进行某种古老仪式。
每剥开一点,暗红变黑的血痂就碎裂掉下一些粉末状的渣子。
终于,一张火柴盒大小的、被压缩揉搓得极其皱巴、但材质特殊的薄纸片被完全展开。这张纸很奇怪,比一般纸张略硬,带着很强的韧性和吸水性,表面被血浸透了,显出极其诡异的暗红色,上面的墨迹被鲜血浸泡得有些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
齐先生把这张浸血的小纸条凑近昏暗的电灯光下,侧着头,眯起眼睛仔细地看。
光线黯淡,他看了很久。那张纸条上似乎是写着一行字迹,很短。
他读了一遍。
然后,他的动作完全停顿了。
空气仿佛凝固。审讯室里的霉味和血腥味似乎都冻住了。
齐先生像是石化了一般,盯着那张血红的纸条,保持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一动不动。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捏着纸条的那两根手指的指尖,在一瞬间绷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镜片后的眼神像被瞬间冻结的湖面,深处却涌动着极其剧烈的、难以言说的风暴——震惊、错愕、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甚至……隐隐的恐惧?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是肺叶被强行撕裂开来。他极其突兀地转过头,那动作快得像个提线木偶,金丝眼镜的镜片在昏黄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视线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我!
他的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算计,而是毫不掩饰的、一种想要将我当场烧穿的恐怖怒火,混合着一种发现了某种惊悚真相的骇然。
“拿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惊悸,猛地指向我,“快!给我绑结实!塞住嘴!不能让他再发出一个音节!立刻!马上!”他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蝎子被齐先生这罕见的失态吓了一跳,但反应极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粗麻绳再次狠狠勒进皮肉,几乎要把我的肋骨勒断。一块散发着酸臭、湿透了汗水的污秽毛巾猛地塞进我嘴里,呛得我眼前一黑,只剩下窒息的恐惧和弥漫在口腔里的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齐先生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攥着那张血糊糊的小纸片,像是攥着一个能把一切都炸得灰飞烟灭的恐怖炸弹。他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恐惧、一种疯狂的占有欲和一丝惊魂未定的后怕交织在一起。那张小小的血纸片,仿佛比一座金山还要沉重。
我拼命扭动着被死死捆住的身体,试图从喉咙里挤出点声音来。嘴里被那腌臜的破布塞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含糊而痛苦的呜咽。
蝎子狠狠地又在我肚子上捣了一拳:“老实点!”
剧烈的疼痛让我蜷缩起来。就在这窒息和疼痛的挣扎间隙,我的目光拼死透过泪水和汗水的模糊,终于看清了齐先生手中捏着的那张被血浸透、展开后如同小型符咒般的诡异小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到极点的字迹,笔划歪歪扭扭,透着垂死挣扎的疯狂,被血糊了大半,但几个关键的字眼清晰得如刀刻一般刺进我眼中:
“警!……叛……三日……我若未归……即……代号2023……接……行……勿信‘医’!”
警……叛……三日……我若未归……即代号2023……接……行……勿信‘医’!
一个惊雷在我脑海炸响!
是那张纸条!那行字!真医生在临死的最后时刻,用最后的气力写下并藏好的警报!他预感到了内部出了问题!他点明了“叛”(背叛),点明了关键的三日期限!最重要的是,他发出了对我——这个顶着“医生”代号出现的替身——最致命的不信任票!
“勿信‘医’!”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
完了!真医生最后的警告!
冷汗像开闸的洪水一样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我被死死堵着嘴,捆得像条死鱼,连一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恐惧在尖叫:被识破了!被当成叛徒的同伙了?!这个齐先生……他会直接杀了我吗?
就在这最绝望的当口,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死死盯住纸条落款的空白处。
等等!
那落款的位置……没有签名,也没有任何暗戳的标记。但在被血渗透得最深的纸条一角……就在“行”字模糊的末尾,似乎有一个……极其极其微小的、几乎被血完全遮盖的……一个……小小的墨点?!不对!
不是一个点!
我的目光在窒息般的痛苦中凝聚成针尖——那是一个刻意被写得极小的、隐藏在“行”字笔画末端不自然拖曳里的、一个扭曲变形到几乎无法辨认、在血糊中极其隐晦的……阿拉伯数字“2”!
墨迹本身颜色极淡,被血一泡更淡,但在纸条深色浸血的底子上,那个小小的、刻意弯曲成特定形状的、绝对不属于汉字笔画的“2”字,却像一道划过夜空的闪电,劈开了我混乱而绝望的思绪!
那不是我!那……那似乎是来自真医生本人的特殊记号?!一个指向性的信号!一个表明他内心有所保留、并未完全断定“医生”即叛徒的微小暗示?
2?代表什么?第二条路?还是……双重身份?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绝境下产生了幻觉。
然而就在这一刻,另一个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炸裂在我的脑海深处!
“——嘀嘀嗒——嗒嗒嘀——嘀嘀嘀——嗒——”
清晰!无比清晰!像一把锉刀猛地锉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不再是幻觉中的微响,而是无比真实的信号!一串标准的、完整的莫尔斯密码!
什么意思?!它在说什么?!
《三岔口的火苗》
那块酸臭腌臜的毛巾塞在喉咙深处,每一次喘气都像是在沙纸上摩擦,带着火烧般的刺痛和无法抵御的窒息感,不断挤压着我的肺腑。眼前的光晕旋转、扩散、碎裂成一片片漆黑。汗水、泪水、还有不知哪里蹭上的血污,糊满了整个面孔。
被捆得死死的、勒进皮肉里的麻绳带来的剧痛倒是其次,真正让我魂飞魄散的,是齐先生攥着那张血字纸条、看向我的眼神——那里面翻滚的东西太复杂了,阴晴不定,像暴雨前的云层在剧烈地搅动。震惊?狂怒?某种极度忌惮?以及……一丝捕捉到绝佳筹码的、病态的亢奋?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咀嚼那些字:“……代号2023……2023……”他猛地一甩头,像是要将一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动作僵硬。他再次死死盯住我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进骨头里去。
完了。真医生留的那点暗示“2”终究没敌过他白纸黑字的警告。在“勿信‘医’”的终极指令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蝎子看着我垂死挣扎的样子,脸上全是残忍的快意。他又狠狠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呸了一口:“妈的,这废物还给组织拉警报?晚了!”他朝齐先生请示,“齐头,这小纸条…送出去截信号?”
齐先生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他没有回答蝎子的话,反而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翼翼地将那折叠好的、被血浸透成暗黑色的符咒般的纸条收进了自己内兜最深处的一个防水夹层里。那动作珍视得如同在藏匿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宝,却又带着一种处理极度危险爆炸物的极度谨慎。他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
“烂了半截的线索……还有点用。”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蝎子听,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冰冷的疲惫和一丝不容置疑的确定,“他…不能死在这里。那份口供……还不够分量。”
口供?什么口供?是指真医生纸条上的“叛”?难道这份指控还不够分量杀我?我整个人一片混乱,大脑无法运转。
蝎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完全领会齐先生话里的意思,但他显然听懂了最关键的一句——这个人暂时不能杀。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浓重的不甘和怨毒,但立刻垂头,带着服从的狠厉应道:“是,齐先生放心,保证把他活着送到‘对面’手里!”
对面?日特机关!这比落在军统手里还要可怕百倍!历史书上关于日特刑讯的零星记载瞬间涌上来,带着血淋淋的画面和惨叫声。真医生纸条上所谓的“行”字边的那个极其微小的“2”…还有突然在我脑子里蹦跶的莫尔斯密码…是这些暂时救了我一命?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挤压。就在这种巨大的窒息感和绝望中,我脑子里那串该死的密码声又无比清晰地跳了出来!
“—·— — ··— ·——··—”
清晰的莫尔斯电码!这一次,我全神贯注于它,恐惧反而在瞬间让意识变得无比清晰。我在大学无聊时候选修过莫尔斯密码入门课,它在我混乱的记忆里瞬间被激活!
—·— = K
— ··— = U
·——·· = Y
— = T
(停顿)
··—·· = L
—· = N
(停顿)
拼出来……是……K-U-Y-T…… L-N?
不!等等!KUYT?!这显然不是英文!等等…停顿后的…L-N?不对!这是中文的四角号码?!这莫尔斯码传递的…是中文?!我脑子要炸了!
“—·—(K) — ··—(U) ·——··(Y) —(T) …… ··—··(L) —·(N) ……”
中文电报码……数字对应……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像是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迷雾:这不是英文,也不是数字!这是在传递一个中文词组!用莫尔斯码对应的拉丁字母来“拼”中文电报码的发音?!每个字母代表一个音!然后转换成汉字?!
K(开)? U(始)? Y(行)? T(动)? LN(林楠)?林楠?!是个人名?!
“开始行动…林楠?”不对!完全不通顺!这翻译驴唇不对马嘴!
就在我被这诡异的密码和即将被移交给日特的绝境双重挤压得几近崩溃时,审讯室那厚重的铁门发出“哐当”一声刺耳巨响,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门轴生涩的金属摩擦声尖利地刮过耳膜。
撞门的人显然极其仓促,力气很大,门扇剧烈地来回晃荡,撞在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所有人——齐先生、蝎子、我——的目光瞬间被那扇骤然洞开的门吸引了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背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轮廓。昏暗的门洞外面,似乎还有其他人闪动的影子,透进来一丝浑浊的光线和远处隐约的骚动噪音,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
齐先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蝎子已经条件反射般地瞬间拔枪在手,身体微微下蹲,指向门口,厉声喝道:“谁?!”
门口那人似乎被里面齐先生冰冷的眼神和蝎子黑洞洞的枪口吓住了,喘息声更粗重了些,但他还是强行稳住,用一种极其急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嘶哑声音报告:
“齐…齐先生!蝎…蝎子哥!不好了!外面…外面炸锅了!”他喘得几乎接不上气,“刚…刚得到哨子报信!码头…海关大楼后巷那边…出…出事了!打起来了!听动静,是…是他们自己人的枪响!动静极大,像是……有人反水了!”